我有兩個母親
一個,是生我養我的媽媽
一個,是小時候照顧我,一直視我如己出的四伯母

母親生我時,是伯母幫忙做的月子
在我三歲讀幼稚園前,除了寒暑假時爸媽不用教書,
其餘時間我都住在東港老家,由伯母照顧著

對伯母,最初、最久遠的印象,是在妹妹出生後,我約末兩歲多吧
伯母和一票婆婆媽媽,在大廳裡聊天,說到我和妹妹...
說著:「妹妹五官長的比較漂亮,姊姊眼睛小鼻子又塌」
當時在一旁玩耍的我,聽到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很想開玩笑
於是我嘟起嘴,插起腰,假裝生氣.....
伯母和其他人見狀哄堂大笑.....

伯母說:「呦~還會生氣勒~」
然後把我抱到一邊惜惜.....

這件事一直到很多年後,還被拿出來說...
通常是說我受不了被別人說醜....
我卻始終記得,伯母抱著我,安慰我說:「沒關係啦,你也很可愛啊」的情景.....

老家東港那,通用的語言是台語
伯母也不太會講國語,我們都用台語稱呼她阿嗯
念久了,有時後會唸成阿姆...

阿姆阿姆,不就是阿母嘛.....

我的阿嗯,是個身材高高壯壯,有著抱起來像跌進肉鬆罐一樣的溫暖懷抱
但是看她結婚前的照片,卻是身材窈窕,曲線玲瓏
只是我從不曾見過..

小時候,我的台語說得極溜,
上了學後,慢慢的居然就不輪轉了起來
有時和阿嗯講話,還會被嘲笑不標準的口音....

阿嗯只有小學畢業,十幾歲嫁給伯父,生了五個小孩,
年輕時顧小孩、顧家庭生計,中年後幫忙帶內孫跟外孫
一輩子忙忙碌碌,都是為了家庭

阿嗯不識字,但管帳一級棒,賣蝦子的家庭副業,帳目清清楚楚
那是供給五個小孩唸完書、考完國家考試的經濟來源之一
她可以在路邊攤,挑出樣式流行又不聳的衣服、鞋子,給幾個女兒上班穿
雖然她總是把 KTV 唸成有台語口音的「K-Twi-Wi 」....

小時候,很喜歡過年
因為回老家,伯父跟阿嗯,
總是會給我跟妹妹,很豐厚的紅包,
一直到我工作之前......
即使畢業後年,準備著國家考試,
沒有工作,最鬱悶的那幾年,那個紅包只有多不曾少
即使推託著,阿嗯總是說,
你現在還沒有工作,身邊要多準備一點錢啊....


老爸出生時,祖父祖母都已經四、五十歲了
跟最大的哥哥,相差三十歲
和年齡最近的四伯父,也整整差了一輪
祖父母已經老的無暇照顧他,兄姐們又大多有各自的家庭
所以成長的歲月中,是有點姥姥不疼、爺爺不愛的可憐

但是阿嗯嫁給伯父後,對老爸這個小叔亦是噓寒問暖、照顧有加
老爸念大學的學費,是伯父跟阿嗯,省吃儉用挪出來給他的...
即使當時伯父一家七口,只靠伯父當消防隊微薄的薪水來支撐,也是非常吃緊
但對這個當時蔡家唯一念大學的小弟,伯父母卻是怎樣都要讓他唸完大學......

老爸是很嚴肅、很固執的
但是在怎麼固執,阿嗯說的話,在老爸心中,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

對老爸來說,伯父伯母,是兄嫂,亦是父母
我記得,伯母走的隔天,我一早從台北搭機飛奔回鄉,
聽到消息一夜沒睡的爸爸,也帶著媽媽回去探視...

爸爸拿出一包奠儀交給伯父
伯父推託著,說他自己有錢,不收,叫爸爸留著用....
一向嚴肅的老爸,居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抽噎著說,從小到大,四嫂對他怎樣的照顧,
現在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盡這一點點心意...


去年三月,年度體檢完,
搭車去探望在台大住院,例行檢查的阿嗯

去年清明節,沒連假,我在台北
中午去三總探視當時在醫院做化療的阿嗯

去年母親節前夕,全家赴高雄榮總探視已在安寧病房的阿嗯
躺在病床上,被癌症病魔折磨的骨瘦如柴,
早已不復見當年厚實的身軀
連說話都幾乎無力,但還認得人
只是臨走前,為了我塞給她想討個好兆頭的紅包,
阿嗯氣的轉頭不看我,也不跟我說話

那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

三天後的夜裡,接到堂嫂通知阿嗯往生的電話....
當下,我還能沈穩的說,我知道了,我會通知爸爸...
掛了電話,卻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一切是這麼的不真實,阿嗯真的走了嗎???

幾年前的春節,阿嗯的肝病初發現時,
我聽到她的病情,難過的紅了眼眶
阿嗯眼尖的發現,奇怪的問堂姐們,是不是她們欺負我
大堂姐說,我是擔心她的病
阿嗯當場也紅了眼眶.....
事後逢人便說,小時候沒有白養我....

還記得阿嗯初次北上就醫的情景
我還帶她去逛動物園,帶她去政大前的四川飯館吃飯....

一晃眼,不過才幾年,阿嗯的病,從肝硬化,惡化成肝癌,
甚至千辛萬苦去大陸換了肝,癌細胞也在手術後一個月,更凶猛的爆發

或許,離去,對她來說是解脫,終不必再受病痛折磨
可活著的人,卻無法克制難捨的淚水與悲傷

後事,我幾乎是以女兒的身份,去完成每一項應做的儀式

告別式那天,才剛開始,就下起來滂陀大雨
適逢大潮,不一會,地面開始淹水......
送阿嗯離去的最後一段路,我被雨淋的全身濕透
心頭揮之不去的,是哀戚
此生第一回感受到,何謂「分不清雨水或淚水」
這樣的大雨,是否老天亦為她掉淚呢?

事隔近一年,我依舊習慣說「我要回阿嗯家」
卻在話說出口時,才意識到阿嗯已經不在了......
我沒辦法像妹妹,在要離開時,對著阿嗯的照片大喊著「阿嗯我要回去了喔」
我只能靜靜的多看一眼,在心裡默默的說:「再見」
只怕話一出口,眼淚就忍不住掉了出來....


你在天上,有聽見,我很想你嗎?


博杯
作詞:武雄 作曲:陳子鴻 編曲:Terence Teo 
演唱:江蕙

窗外清風一直吹 心事欲講抹詳細
有時悶悶想歸瞑 等無月光入來坐

雙親頭鬃漸漸白 情愛誰人會賜配
無講出的彼句話 只有博杯問天地

問世間冷暖怎輪迴 事業前途應該走對叨
希望一切就會凍順適 大大小小平安快樂過

問緣份到底欠外多 為何真意真心無地找
雖然足慣習孤單一個 並無放棄有情人來陪

惦惦無聲頭犁犁 看著紛亂的土地
誠心最後博一杯 望天替咱保庇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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